天氣越來越熱，高考的腳步也越走越近，高一、高二也臨近期末考。學校裏籠罩著緊張的氣氛，初夏悶熱的天氣更是增添了這種壓抑感。不知什麽時候，樹上傳來了惱人的知了聲，叫的人心煩意亂。

這幾天，寢室裏“開夜車”的現象也是屢禁不止，頻繁出現。無論生活老師敲門提醒還是進門教育，似乎都不起作用。手電筒微弱的光亮，如星星之火，滅了又亮，再滅再亮。後來，挑燈夜學者竟然打起了游擊戰，熄燈後暫時按兵不動，兩耳靜聽室外動靜，等到查崗的生活老師走遠了，立即亮起手電筒爭分奪秒“啃”起書來，膽子大點的竟然跑到廁所外的走廊裏去看。

在別人造光溫習、借光看書的時候，林月躺在床上正在回放“覆習電影”，放一遍白天學的識記知識，放一遍白天好的解題思路，再總結經驗方法，明確明天的學習任務。想著想著，林月睡意朦朧起來，迷迷糊糊中，她看到了一張高考光榮榜，很多人在圍觀，她撥開眾人急切地走近前去，仔細尋找著向陽的名字，找啊找……“叮鈴鈴！”起床鈴響了，林月從睡夢中驚醒，慌忙穿上衣服，快速洗漱完畢，和沈英家三步並作兩步跑向操場。這是每天必做的功課。操場上，一個班接著一個班的學生在繞著跑道跑步，熙熙攘攘的隊伍慢慢地流動著，跑完兩圈後，學生們在出口處分頭走散，各自去食堂吃早餐。當然，林月還是和沈英家一起去的。兩人用完早餐回到教室，林月馬上回想昨晚放覆習電影時“卡片”的知識，一一記了下來，然後翻開書重新溫習了一遍。這樣就紮緊了記憶的網，不至於讓所學知識再有漏洞。

晚上，林月兩腮的淋巴又發作了，腫痛得厲害，她只能呆在寢室裏休息，吃了兩顆藥片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。9點後，同學們上好夜自修回來了，沈英家放下書徑直走到林月床邊，關心地問：“林月，你好點了嗎？”林月從睡夢中醒來，疲倦地說：“吃了藥好些了。這是老毛病了，一直醫不好，醫生說嚴重了就只好動手術。”“啊？這麽嚴重。你可要註意休息，盡量別動手術，到時臉上要留疤的。”沈英家睜大了一雙小眼睛，用大人的口氣對林月說。“嗯。”林月點了點頭。“對了，告訴你一個好消息，這次你數學考了86分，班級第二名。我們幾個都不及格，連陳勤也不及格。”沈英家用一只手遮著自己的嘴巴偷偷地跟林月說。“看來挑燈夜學也沒用啊！”沈英家又補充了一句。說曹操曹操就到，沈英家話音剛落，陳勤剛好推開門走了進來，她每次總是最後一個回寢室。陳勤沮喪著臉，無力地跌坐在床上，深深地嘆了口氣，又摘下厚重的眼鏡用手揉了揉眼睛，眼圈似乎還紅著。大家都不說話了，各自做著睡前準備，寢室裏突然變得靜默起來，只聽得到外面走廊上的腳步聲，還有樓下男生的唱歌聲。

透過發黃的燈光，林月看到陳勤的身子越發得瘦小，一張發黃的臉映著一頭發黃的短發，像一株缺少滋潤的枯草，幹巴巴的，弱不禁風，不禁萌生了一絲憐念。可轉念一想，我又有什麽辦法呢？各人有各人的命，林月似乎相信了命運。這個陳勤，考進來的時候也是排進年級前五名的，一年下來成績直線下降，連班級前十五都沒有了。雖然她比任何人都刻苦，都勤奮，可以說盡了全力，但是成績依然毫不留情地下滑，而且身體也越來越不好，經常流鼻血頭暈。好多次，林月想好好勸勸陳勤，可她怕陳勤的自尊心受傷害，話還沒說出口又咽了回去。君不見，一個曾經成功的失敗者，他的自尊心有多麽脆弱，尤其在成功者面前，免不了會有“今非昔比，物是人非”的感慨。

時鐘滴答滴答，一步不落地轉到了6月中旬。江南的梅雨天，總是讓人喘不過氣來，晴雨不定，空氣非常潮濕，大地上似乎罩上了蒸籠。學生宿舍裏都晾滿了衣服，散發著難聞的水的臭氣，床上的被褥摸起來也潮潮的，仿佛灑了一層露水，蓋在身上粘粘的，很不是滋味。本來是鴿子籠的寢室，到了梅雨季節氣壓更低了，像一個個小蒸籠，蒸得人昏昏沈沈，快失去了鬥志。天氣突然又回冷了，滴滴答答幾天冷雨，同學們又清醒地意識到，革命尚未成功，同志仍需努力。

這天，林月緊鎖著眉頭走進教室，感覺有點頭暈，她正欲在座位上坐下來，一低頭看到桌上有一封信，是蕭明明給我拿來的吧，林月想。她擡頭掃視了一下教室，發現蕭明明不在教室裏，心裏嘀咕道：今天真怪了，蕭明明竟然還沒來，以前早就在身邊滔滔不絕了，又去哪裏拈花惹草了吧。也好，他不在清靜些。先看信吧，肯定是向陽的。林月拆開一看，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張塗滿了潦草字的印花信紙，上面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，下面署名一個字：蕭。林月被弄糊塗了，頭愈發沈重起來。莫非是蕭明明，林月猜測著，罷了，先看信的內容吧。字寫得這麽潦草，看也看不清楚。林月一個字一個字仔細辨認著，許久，終於弄清楚了大概意思。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，寫信人十分欽佩林月，對她仰慕已久，一往情深地等著，並想一直等下去。林月苦笑了一下，默默地折好信紙放回信封，再將信放入抽屜。

她閉上眼陷入了沈思，如果不是蕭明明，那又會是誰呢？如果是蕭明明，她一下子來了氣，這人真是瘋了，都要期末考了，還有心情扯些胡話來戲弄本姑娘。林月越想越氣，臉漲得通紅，她真想馬上劈頭蓋臉罵蕭明明一頓，可他偏偏這個時候不在。“就算在我也不能罵他啊。”林月對自己說，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。她想到了向陽，想到了向陽溫柔的眼神，我是向陽哥心中的月公主，豈能粗口罵人？要是傳到向陽耳朵裏，向陽哥會怎麽看我？林月不敢想，她真的很在乎，很在乎向陽哥。她強忍著把氣咽了下去，從桌上的“書墻”中抽出一本作業本做了起來。

“叮鈴鈴！”上夜自修的鈴聲響了，蕭明明踩著鈴聲風流倜儻地走了進來，一頭三七分的頭發像是剛洗過，一身名牌的“T恤衫+牛仔褲”也像是剛換的。他一進來，教室裏馬上彌漫開一陣香氣，韓香低著頭暗暗笑了笑。林月聞到香氣擡頭一看，“冤家”終於來了。她故意裝作不知情，繼續低頭做作業。蕭明明在位置上坐下後，斜眼瞄了瞄林月，心想，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啊？難道那封信被別人拿走了？不，這怎麽可能？誰會這麽無聊，再說也不敢私自拆看他人信件。蕭明明因此斷定林月已經看了信，這蕭明明智商其實還行，只是不願用在讀書上罷了。他家就在鎮上，家裏條件優越，蕭明明每天過著少爺般的瀟灑日子，無憂無慮，自由自在，雖上夜自修，卻不住校，也不用蓋粘乎乎的被子。

蕭明明見林月沒反應，只好裝模作樣地做了一會兒作業，就像童話《皇帝的新裝》裏的織布騙子，在空織布機上有模有樣地擺弄。擺弄了一番，他還是不甘心，決定再試探一下，弄個究竟。他放下筆，用右手手指輕輕彈了彈林月劃的“三八線”，“篤篤篤”。誰知林月作業做得異常投入，竟然連眼皮也不眨一下，在她眼裏壓根就沒有蕭明明的存在。蕭明明納悶了，究竟怎麽回事？突然又心生一計，他壓著嗓門側轉頭對林月說：“林月，你那本語文作業本借我抄一下，好嗎？”林月忍不住了，氣不打一處來，忽然沖著蕭明明大聲說了句：“你沒看到我正在做嗎？！”蕭明明嚇了一跳，連忙縮回了手，其他同學都驚訝地循聲望來。林月自知失態，兩眼狠狠地瞪了蕭明明一眼，臉上訕訕的，不敢接觸同學異樣的眼光，繼續低頭做作業。蕭明明受了驚嚇卻暗暗自喜，又自我分析起來，林月肯定收到了我的信，不然無緣無故朝我發火幹嘛？俗話說“打是親，罵是愛”嘛，蕭明明自以為是的陶醉其中，飄飄然起來。

從這天起，林月一走到教室門口，就想到了討厭的蕭明明，一想到討厭的蕭明明就來了氣，一來氣臉上就失了光彩。所以，每次走到教室門口，林月馬上板起面孔，以一幅滅絕師太的模樣冷冷地古板地走了進去。快走到座位時，蕭明明立即站起身來，“恭候”林月女神入座。因為此時林月的座位靠著墻壁，她只能從蕭明明的座位上走過去。

一連幾天林月都是這樣冷若冰霜地出入教室，沈英家看在眼裏，忍不住問林月：“林月，你這幾天怎麽回事？每次在教室外面和我們有說有笑，走到教室門口瞬間就變了臉，到底和誰置氣啊？趙萍現在一看到你雙腿都發抖了。”林月閉著嘴笑了笑，故意滿不在乎地說：“趙萍雙腿不是經常發抖的嗎？不然她怎麽跑得快？”沈英家也樂了，哈哈大笑起來，眼睛笑成了兩條眼線，一雙柳葉眉也撇成了八字。“林月，你別開玩笑了，到底誰惹你生氣了啊？”她邊笑邊問。“還有誰啊？蕭明明啊，他竟敢戲弄我。”林月翹起嘴巴說。“什麽？這個蕭明明他對你動手動腳了？”沈英家捋了捋袖子，生氣地說，“姓蕭的真是膽大包天了，我找他算賬去。”林月擺擺手，忙勸阻：“不是啦，是他故意寫了一封情書來調侃我。”“哦，原來如此，改天我好好找他談談，看他是真心還是假意。”沈英家一本正經地說。“真心假意又如何？關我何事？”林月不屑地說。沈英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，就用手輕輕打了幾下自己的嘴巴。“哎呦，我嘴真欠哪！明知人家名花有主了，還瞎摻和，該打！”說完，偷偷瞥了林月一眼。林月笑著說：“別貧了，上課去。”

這天晚上，第一節夜自修下課鈴聲剛過，韓香找林月去操場跑道上散步。兩人靜靜地走了一段路，林月先開口了：“說吧，找我什麽事？”“你怎麽知道我找你有事？”韓香驚訝地問。“無事不登三寶殿呀！”林月停住了腳步，把手搭在韓香的肩上淡定地看著她，一副料事如神的樣子。韓香沈默了片刻，終於支支吾吾地說道：“林月，你，你好像不太喜歡跟，跟蕭明明坐在一起，要不——要不我跟你換座位吧。行嗎？”韓香真誠地望著林月。林月疑惑地皺了皺眉，問道：“怎麽，你喜歡跟蕭明明這個調皮鬼坐一起？你不嫌他吵？”韓香認真地點了點頭，說：“我是認真的。”林月還是不敢相信，可是今天不是愚人節，韓香沒有必要騙自己。韓香的認真勁兒讓林月有點莫名的感動，她想了想說：“既然你是認真的，我可以跟你換，不過你先要征得班主任的同意。”“好的，一言為定。”韓香開心地說。“一言為定。”

回寢室後，林月躺在床上放完覆習電影還是睡不著，她在回想韓香對她說的一番話，她百思不得其解。韓香究竟是為了什麽呢？為什麽要和蕭明明坐一起，莫非，一個想法在林月腦海中一閃而過。不可能，她怎麽可能暗戀蕭明明呢，韓香雖說成績不是很好，可人還是老實本分的，她怎麽會看上一個班級裏——不——學校裏最不安分的花花公子呢？可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又是什麽呢？還沒得出答案，林月已呼呼進入了夢鄉，最近一段時間超強度覆習，林月實在累壞了。

第二天夜自修下課時間，韓香又把林月叫了出去。她們一起走到陽臺的角落裏，林月忙問：“班主任同意了嗎？”韓香搖了搖頭，愁眉苦臉地望著林月。“不是，是蕭明明不同意。”韓香低聲說。“他還不同意，他也不自己照照鏡子，長得什麽德性，整天這個妹妹那個姐姐的，吹牛都吹上天了，好像全天下女孩都在倒追他似的。”林月憤憤地說，替韓香抱不平。韓香捂住嘴想笑，卻又收了回去，悶悶地說：“算了吧，既然他不同意，我也不好勉強他。反正能坐在他前面也挺好的，還是可以講話的。”林月聽了真是哭笑不得，她重重地嘆了口氣說：“好吧，目前也只能如此了。”回到教室，林月心裏有點亂，蕭明明不願換座位莫非是為了自己？難道他對自己的感情是真的？難道他沒有跟我開玩笑？這是什麽情況？難道在唱一出“同桌的你”？怎麽可能？他一個花花公子哪裏來的真情？嘴上鶯鶯燕燕的叫個不停。再說我又不需要他所謂的真情，我的心裏只有向陽哥，無人可以代替。林月最後清醒地總結了一句，結束了幾分鐘的胡思亂想。

又過了一天，沈英家把蕭明明叫到操場中央的那棵大樟樹下談話。蕭明明嬉皮笑臉地問：“喲，沈女俠找我何事啊？該不會是林月叫你來的吧。我就說嘛，這幾天她總是對我鼻子不是鼻子，臉不是臉的，原來是心裏惦記著我呢！”“別臭美了，林月才不會惦記你呢！是韓香叫我來的，人家想和你坐一起，你為什麽不答應？”沈英家沒好氣地質問。“我為什麽要答應？我現在這樣挺好的。林月成績這麽好，我有時作業不會做還可以抄一下，不，是問一下。韓香她自己都泥菩薩過江——自身難保，要是跟我坐在一起，那真成難兄難弟了。”蕭明明振振有詞地說道，理由一套一套的。

“你……”沈英家聽了剛想發火，卻見蕭明明指著跑道邊上的一個男生說：“你看，那人是誰？他一直看著我們，你認識嗎？”沈英家轉頭一看，啊！是範如風。她心臟猛跳起來，糟了，他準要誤會了，可是怎麽辦呢？算了，我現在不能跟他打招呼，要是被蕭明明這個大嘴巴知道了，準沒好事。沈英家故意咳了兩聲，清了清嗓門，若無其事地說：“這個人，我也不認識，可能在看風景吧，今天天氣挺好的，不是嗎？”“哈哈哈……”蕭明明聽了大笑起來，手舞足蹈的，一邊重覆道：“是，看風景，今天風景真好。”跑道上的範如風看到沈英家和一個男生在自己面前嘻嘻哈哈，竟然毫不在乎自己的感受，頭上像被潑了一盆冷水，涼透了。他氣得眼冒青煙，很快轉身就走，大步流星的，頭也不回。沈英家這下急了，想追上去解釋，可是又止住了，她想如風此時正在氣頭上，未必會聽自己的解釋，還不如改天跟他說清楚。想到這裏，沈英家撂下蕭明明管自己走了，也是頭也不回。“餵！這就走了啊？還沒說完呢。”蕭明明在後面嚷嚷著，又自言自語道，“莫名其妙，都吃錯藥了。”“啪！”他一腳踢飛了地上的一顆小石子。

後來的幾天裏，範如風一直躲著沈英家，見了面也是冷冷地從沈英家面前走過，好像不認識似的。沈英家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，不禁脊背發冷，一顆心重重地沈到地底下。每碰見範如風一次，對沈英家都是一次沈重地打擊，她開始變得郁郁寡歡，經常偷偷流淚，以前嘻嘻哈哈、大大咧咧的沈英家一下子消失了。林月看到沈英家整天悶悶不樂的樣子，關心地問：“英家，你最近怎麽仿佛變了一個人？終日愁眉不展，看，眉宇間都寫成了‘川’字。”林月遞給她一面小鏡子。沈英家聽了鼻子一酸，眼淚呼啦一下湧了出來。“怎麽啦？還哭了，是誰欺負你了？我找他去，範如風？”林月也急了，準備為朋友兩肋插刀。沈英家搖搖頭，又點點頭。“唉，你倒是說啊，是還是不是？急死我了。”沈英家哽咽著說：“他最近都不理我了。”“為什麽？”林月睜大雙眼看著她。沈英家用手帕擦了擦眼淚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林月。林月聽後思索了一下，皺著眉說：“英家，你先忍一忍吧，等高考考好我讓向陽跟範如風解釋一下，好不好？這段時間，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。你說呢？”沈英家含著淚點了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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